風のごとし、雲のごとし

又老一歲。以台灣的算法，過年完年就多一歲。因此在過年前出生真的很虧，出生沒幾天，憑白無故就比人家多一歲，是要先老起來放嗎？

我很不愛過生日，不愛到連父母親都刻意回避，然後直接忘記。雖然不愛慶祝，其實自己還是忘不了。為何不愛過生日，我也不太清楚，反正就是不愛。最近仔細想想，或許和爺爺有關。

爺爺在我5歲時就過世，和爺爺相關的回憶並不多。但是我和爺爺很投緣(那種只要眼神交會就明白對方心意的狀態)，聽說爺爺第一次看到我時，就自己抱起我來，這在家中可是大事。他老人家並不那麼喜歡小孩，而且重男輕女，所以之前只抱過長孫，其餘堂表兄姊們他連碰也不碰。人與人間許多事很難解釋，我和爺爺沒別的，就是投緣。

爺爺寵我，每次見到他老人家，總偷偷對我說：走散步去，我們買糖吃，別讓妳媽看到要挨罵。在那個年代，媽媽當然不敢罵爺爺，多半是對著我指桑罵槐，但爺爺捨不得我被唸，所以祖孫倆就常"散步去"。多年後方知爺爺是刻意找藉口出門，他有毒瘾，需要買替代藥品，難怪買完糖我們總會去藥房停留。

印象中爺爺很不愛過生日，所以爺爺生日時，大家都會準備好各色菜餚好好吃一頓，但並不祝壽。大人們也不告訴我們原因，長大後問奶奶，原來爺爺一直覺得自已會在某次生日時過世，所以總不愛過生日，後來，爺爺的忌諱也真的應驗了。回想起來老一輩人的事，就像故事般，總充滿著各種巧合及傳奇色彩。

在我腦海中爺爺總是滿頭黑髮，精神亦亦地打拳、閒晃，沒什麼正事，那個年代家中的大老爺似乎都是如此，總之每天悠閒得很。爺爺的頭髮濃密烏黑，五十多歲時連一根白髪也無。父親說爺爺的一個毛孔總有個三根頭髪，完全沒有禿頭的傾向。聽說爺爺年輕時家裏還有點閒錢，但當時各地土匪昌撅，總無法安生過日子，所以便用盡家產買了些槍枝，與幾個一樣血氣方剛的年青人自組軍隊扔下老婆孩子上山打土匪。這一打就是幾年，不但敗光家中錢財，也完全不顧家中妻小，這件事，奶奶這輩子都無法原諒爺爺。

錢使完了，人當然也不得不回家，但心中那份熱血沸騰的理想似乎當未完成，因此沒幾年後，就又丟下妻小從軍去。那時國共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，當奶奶被拖到八仙桌上批鬥了兩次後，她知道再不走孩子可能都保不住，因此連夜一手一個孩子(肚子裏還有一個)，想辦法從山東北京找爺爺會後，再一起到上海，然後就是坐船來台灣。

渡輪停在港邊，滿滿的人往上爬，那時原在肚子中的大姑已出生，所以爺爺綁在胸前，大爺和爸爸則自己爬纜繩登船，奶奶因裹了小腳無法爬纜繩，所以走戰車道，一家人就這麼分開走。沒想許多人還沒爬到船上，船就無預警的開了，爸爸說纜繩上的人，想下水餃那樣，噗通噗通噗通地往下掉，他想都不敢多想，滿船找尋奶奶，怎麼找都找不著人。一直到第二天，才在戰車與戰車間的夾縫中找著人，奶奶害怕，上了船也不敢四處亂走，便縮在夾縫中躲著，這麼一躲就是一天一夜。

大時代的兒女，大時代的故事，說來總是輕鬆，想來卻總是驚心動魄。

爺爺與我

看到這照片，忽然間明白爺爺為何疼我，看看兩人那氣質，根本就是個老流氓抱個小太妹嘛！

聞著巧克力香，正在等待我的布朗尼(當然不是我動手，我是作得一"嘴"好菜)，逮個空檔寫點感想。我怕年紀愈長忘得愈多，我怕會忘了爺爺的故事，先將腦中的記憶寫下來作個紀錄。